Friday 27 December 2013

姨媽

http://flashon.com #145



姨媽
家母有三位姊姊,那麼理應就是三位姨媽,但是我們兄妹仨卻有四位姨媽,第四位是堂姊的堂姨媽。她也是我們一家人生命中的一個人物,因為我們自小就有她在我們家做飯洗衣服,不過她並不是傭人,只少我們是這樣理解。回頭想起來,其實她擔當了家務助理的角色。因為父母倆都是職業人士,故此我們有需要人負責家務,況且她家在附近,而伯父一家人移民前,她也是為他們一家幫忙家務,所以她就在我們家中出現。
直接稱呼她作「姨媽」,不像母親的姊姊們,按排行冠以數目,是沿用堂家姊的叫法。我們小時候,因為這種親戚關係,我們便要學懂不可對待她像傭人。家務助理和傭人分別在哪裡?也許前者純粹是做家務,傭人有點像現在的外籍傭工要全天候負責伺候。比如:放學回家,肚子餓、口渴,就要自己動手開冰箱找東西吃及倒水,父母常提醒我們:「姨媽不是來服侍我們的」。長大後,才明白這一切都是長輩的教導,凡事得靠自己,我們不是個富裕家庭,才沒有工人來伺候。
不過,姨媽的「秘密身份」是在她去世後,在另一個長輩口中才知道。原來,說她是伯母的堂姊,只是個說法。她自小就在伯母家長大,不過不是親戚,而是廣東人所謂的「妹仔」,就是比傭人待遇更差的近身婢女,坦白點說,近乎奴隸。不過,在香港因為有英人看不過眼,為反對妹仔制度,成立了反對蓄婢會,在幾經爭取後,在1923年香港通過了《禁婢新例》。伯母她們一家來港後,不能再有妹仔,便以遠房親戚身份,留在伯母家。她比伯母大幾歲,故與伯母感情相當好,替婚後的伯母做家務管孩子,直至伯父舉家移民,姨媽便來我們家。
姨媽有自己的家庭,每天早上來我們家,晚餐後才回到自己家。姨媽看著妹妹出生,故對她特別好,曾經惹來我不少的妒忌。雖然姨媽是文盲,但富有創意。一次,要在嬰兒床頭放一個吊掛的玩具,當大家都想不出主意如何弄時,是姨媽用了個土方法,用繩子及棍子把玩具撐起來。記得母親曾稱讚她說,若果她有機會唸書,一定名列前茅。
姨媽很盡忠,很愛護我們,我還記得她做的豉油雞和「鬼馬牛肉」,是如何美味可口,雖然現在我什麼肉類都不吃了。少年姨媽的故事我從來都不知道,也沒有問過。我還記得那天聽到原來她不是血緣親戚時,頓然覺得她是個大時代的小故事,什麼賣兒賣女去當妹仔的辛酸,輾轉來到香港等等,雖然不是可歌可泣,但總算見證了歷史。不過,雖然說是個小故事,但在天主心中卻不然,每個人尚在母腹中,就已得到天主按名字的召叫,都是祂計劃的一部份,問題是我們有沒有合作而已。

姨媽合作了。


Saturday 2 November 2013

當你不再是「你」

Flash On #144

看見別人家裡有腦退化症【阿兹海默症、老人失智症】的病患者時,總是覺得無比惋惜。當我自己家裡有親人患上,更覺得身受其苦。我有一位八十多歲的姨母,幾年前,她仍堅持獨居,結果聽說她隨便讓陌生人探訪她,開車迷路後,棄車徒步走卻仍找不到路之餘,連車子都遺失了;幾經辛苦,旁邊的親人才說服她入住安老院。
在安老院,她越來越快樂,因為她忘得徹底。
我去看她時,她當然搞不清我是誰,我要自我介紹是她妹妹的兒子,雖然她客氣的緊握著我的手,好像認得我,但她只是說很面善。她聽到我說一起去飲茶,她就一臉雀躍,我說在走廊外等她換衣服,結果等了快10分鐘仍沒有動靜。悄悄開門,看她坐在床上,無所事事,她反問我要找誰。
第一次親身接觸腦退化症,是我們的前任院長。我剛入會時,安多尼弟兄是院長,他嚴肅但親切的外表,給我一種叱吒風雲的印象。十年後,無論多叱吒風雲,他都要入住安老院。後來大病一場,從此就什麼話也不說。後來,他連飯也不能自己進食,我逢主日去看他時便負責去餵他。每次我考他我的名字,他都是點點頭;問他我是否主教,他也喃喃地說是。那時我最渴望的,是再次聽他用他那很重的湖南口音說我的名字,可是一次也沒有。叫名字其實代表人際關係中的很微妙的部份。關係是由兩個人組成,而名字代表了人的個體。當聽不到名字時,直覺是自己已不在對方心中,這也許是最令人傷感的原因。
每次臨離開時,我總是和他一起唱拉丁文的聖母歌。他什麼說話都不會了,卻聽到熟悉的調子,居然隻字不漏地背唱Salve Regina。我說劃十字聖號,他也可以自己劃:因父及子及聖神之名。這是深度的修道生活的內化?還是一切都只是機械化了的自然反應?
最新關於姨母的消息,說她開始大小便失禁,需要成人紙褲,聽到這裡,心中不禁難受。雖然失禁或需要穿成人紙褲,並非姨母首創,但她是我眾多親人中的第一位。對這種事情難以接受,是完全可以理解。嬰兒不會照顧自己,要包尿布;小孩子的toilet training是成長的重要階段,因為這是獨立化的過程。難怪成人的失禁或穿紙褲,是一種尊嚴的打擊。

姨母忘了自己的妹妹是誰,名字欠奉之餘,還錯認她是自己的媽媽(我的外祖母)。不過,據聞她心情不錯,總是笑臉迎人,外表的愉悅,透露了內在的自在。只是旁邊的親人,需要諒解才能接受這種情況。記憶在人生中很重要,是連接現實的鑰匙;連聖經也說祈求天主不要忘記我們。能夠放下記憶的包袱,好好地活在當下,也許這就是腦退化的對世人的啟示。

Friday 11 October 2013

掉進iPad的廣告中

http://flashon.com #143



這個夏天,探訪了中國農村的一間教堂,我本來去是要訪問幾位修女,剛好遇上教堂兒童暑期道理班,修女們都忙,要我稍等一會。此時,一批不到十歲的孩子打羽毛球作樂,樂在其中,挺可愛的,我本能地從背包掏出iPad跟這群小天使拍照;我指給他們看他們的影子被捕捉了,他們便開始注意我,走過來圍著我,要看個究竟。
看到畫面上有他們的樣子,還會動的呢,便即時起哄,頓時間,一大群小孩都吸引過來了。哈,原來平板電腦的好處,就是讓照片清楚與多人一起觀賞,不用瞇起眼睛看照相機後的小小螢幕。iPad的另一個好玩的地方,就是它只有一個按鈕,光是在螢幕上擦啊擦,就可以控制。小孩子看到我就是這樣擦,就能轉出下一幅照片,感到有興趣,爭先恐後來擦過痛快。
至於影片,示範了一次如何按圓圈中的三角形就可以播放,小孩子馬上學會。他們按完又按,擦完又擦,好不開心。後來,我告訴他們我有好幾個挺有趣的應用程式,一個是考考眼手協調的彈珠迷宮,一個是繪圖,幾乎不用示範,他們就能用手指塗鴉起來。想不到,他們最喜歡的,卻是Candy Crush
老實說,像我這種年紀的人,對蘋果有一定的信心,覺得這品牌的產品令我放心到,可以雙手把平板電腦交給素未謀面的農村小孩,也沒有半點害怕。不過,說到底,iPadinterface做得超級user-friendly是真的,使人因此也變得友善起來:這個簡直是iPad的廣告故事。
從一條鄉村到另一條鄉村,雖然他們的暑期道理班早已結束,但小孩仍是一大堆。小孩在等大人在教堂裡面唸經祈禱。(在教堂中喃喃唸經祈禱是香港的天主教會見不到的:每天早晚兩次村民都到聖堂內誦經唸早晚課,男女分開左右坐,一大堆經文都朗朗上口背誦,不用神父主持,教友們自己帶領。)我不會唸那些經,在堂外閒著;面對一大堆小孩,我有了經驗,我不用開口說淡而無味的漢語,只要拿出iPad,就吸引了小孩,頓時笑聲此起彼落。
一位駝背大嬸從堂裡出來,看到底是誰用一塊發光的魔術板逗她的一群小孩那麼開心,原來這幾位都是孤兒,得到這位善良愛心媽媽接納到家裡,給他們家庭溫暖。閒聊之間,明白到這位孔貞蘭女士,在這個山西晉中祁縣九汲村已經很出名的,三十多年來家裡義務收容了三十來個殘疾男女棄嬰。她自己的孩子,成長在這種愛的氛圍中,自然都選擇了繼續愛的使命,一個去做了神父,一個當了修女。

沒有生命的iPad,讓人與人之間的距離拉近,令我能夠把笑容及笑聲帶回都市生活,更使我接觸到感動的生命故事。生命觸動生命,從此開始。

Wednesday 11 September 2013

都市心靈綠洲

Flash On Magazine #142


如何可以在鬧市中一洗心神的塵囂?除了閉目養神、用音樂把耳朵塞住、或走入健身室做瑜珈,可否想過,香港這個國際都會,都有一些心靈綠洲?
雖然我是天主教的修士,但要列舉香港的心靈綠洲,我立刻想起中環黃金地段的聖公會聖約翰座堂。一步入這些新哥德式建築,頓然有一種心神安然的感覺。儘管堂外花園道車水馬龍,裡面有古色古香的木長櫈,配以很亞洲味的藤製的靠背及座位。我仍是中環人時,喜在中午午休時入內稍作默想,或去聽座堂舉辦的午間音樂會,真的可以洗滌心靈。任何時間去St John’s,都不乏遊人在內看那描繪香港歷史的玻璃窗畫,或充滿寓意的地上階磚。座堂北面的空地,地面上畫了個像迷宮的「明陣」,不怕路人看的話,可以嘗試走走看。老實說,聖約翰有一種的welcoming是很難得,任何人要入內看看坐坐,都無需預約,這種歡迎walk-in,其實代表了上主的歡迎。
第二個我會列舉的心靈綠洲,是鑽石山的志蓮淨院及相連的南園蓮池。從地鐵站步出來,越過山門,就進入淨院的庭院。真的很愛那仿唐的全木建築,光是這樣木造的空間,就使人頓覺已經是一種境界。我去佛寺,當然不是參拜佛祖,而是去沾染那安寧的靈氣,與院外的荷里活廣場,截然是兩個不同的世界。雖然這個宗教與我的不一樣,但一樣注重精神文明,都能給予心靈慰藉。
第三個的心靈綠洲,我會選天主教的聖母無原罪主教座堂,同樣是逾百年的仿哥德式建築,雖然她躲在堅道明愛中心後面,沒有那樣讓人看到。不多人知道,在那屏風大廈後,是天主教在香港的總部,正如教會社會福利事業,成為了教會的公共面貌。步入教堂內,就被那悠長尖拱劵的迴廊、聖像、玻璃畫所營造的神聖氣氛所吸引。在教堂中心,在主祭台上,吊了一個手繪的十字架,上有耶穌受苦像,背面有一棵生命樹。在兩旁的小祭台,分別有聖心祭台、聖若瑟祭台、專為紀念列任主教、及敬禮中國殉道聖人的小祭台。值得一提的是,座堂的各玻璃窗,都是教會聖人,但有兩幅現代的玻璃窗,分別刻有中國及香港教會歷史人物。

其實心靈綠洲,不一定要是與信仰攸關,非宗教類的心靈綠洲,可能算起來,會比宗教場所更多。第一個想到的是香港藝術館,雖然它樸實的外表不怎樣代表到館內典藏的豐富。要得到心靈滋潤,不一定要與宗教相關的展品,光是看常設展,也可以領略到心靈的舒暢,因為每一位的藝術家,不論其信仰是什麼,都是心靈大師,因為在創作過程中,他們都在發揮心靈寶貝。所以藝術館的大門,都邀請人進入心靈的空間。